那幾天,代國宏完全是昏昏沉沉的狀態,每次醒來都是在不同的地方,一會兒醒來是在過道裡面,一會兒醒來是在一個小房間,一會兒又是一個大的房間。
面對記者采訪,代國宏說起地震那一刻的經歷顯得更加從容。他說,雖然地震對他來說是傷痛,每次講到這些事情都會留下眼淚,但是如果有需要,他還會講。
生命的力量
今年3月,代國宏策劃瞭一條“行當下路-懷天下事”的路線,打算用100天的時間,分8個階段,手滑輪椅完成1000公裡的生命、艱難、感恩之行,重走過去十年他走過的這條生命路線,將人生歸零,重新出發。代國宏重走生命之路的第一站從北川老傢香泉鄉光明村出發。
“我在生命教育課堂上認識到自己生命是有價值的,我為自己生命過去、當下和未來的狀態做瞭一個很好的總結,為未來梳理瞭一個清晰的路線,生命教育的確改變瞭我的狀態。”代國宏說,因此他想用他所學去幫助更多的人,從生命教育的角度思考自己的人生價值,“我的想法很簡單,讓這個世界越來越美好。”
私下裡,思妙稱呼代國宏“貓先生”,也就是“叮當貓”,問及為什麼,她會毫無顧忌地說出:“因為他的腿和叮當貓一樣長!”
知死方曉何為生,為何生。
地震的烙印
當代國宏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得知自己失去瞭雙腿,從1米74的身高到隻有1米多一點,而比失去雙腿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收到瞭一個接一個的噩耗,同桌走瞭,親如兄弟的七位室友也隻剩下瞭他一個。
他真實的演講仿佛讓每一位觀眾經歷瞭一場大地震,大傢都潸然淚下,他身上那種經歷生死而又屹立不倒,帶著對同學的諾言勇敢活著的精神讓所有人為之動容。
代國宏參加《我是演說傢》。(網絡截圖)
在北川中學,關系比較要好的兄弟可以選擇住在同一個寢室,代國宏的室友都是班裡成績特別好的,有班長、學習委員、文藝委員、體育委員、各科課代表,代國宏是文藝委員。他們一起在寢室裡煮火鍋,每個禮拜到縣城裡采購生活物品,偶爾也會放下手上的作業,跑到籃球場上揮灑汗水。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獨特的18歲記憶,隻是這份記憶對代國宏來講要沉重一些。
代國宏和思妙。(受訪者供圖)
當年,因為傢裡無法負擔兩個孩子一起讀書,代國宏的哥哥在考上高中那一年放棄學業,選擇能夠更快進入社會的職業技術學校,把讀書的機會讓給瞭他。那一刻,兄弟倆緊緊相擁,痛哭流涕。
2010年,代國宏在全國殘疾人遊泳錦標賽上一舉奪得百米蛙泳冠軍和百米仰泳季軍。
2013年5月8日,代國宏要去香港做磨骨手術。出發前一天,他約瞭在成都的幹媽、教練一起吃飯,恰好當天教練有事來不瞭。而姐姐(幹媽的女兒)剛好在和朋友逛街,因為已經定瞭位置,他跟姐姐說那就一起來吧。就這樣,姐姐把思妙帶過來瞭。
其實當時,他還有兩個選擇,第一回到學校繼續上學,第二回到傢裡休養。可他身體非常瘦弱,又沒有自己的輪椅,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投入學習,如果回到傢中,由於傢園尚未重建,就隻能住在帳篷裡面,可能什麼都做不瞭。
當震動慢慢平緩下來,代國宏聽到周圍同學的哭喊聲,他意識到很多同學在教學樓倒塌的一瞬間沒有瞭,老師也走瞭。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餘震一直沒有間斷,不停的餘震讓他痛昏又痛醒。有時他也會疼得受不瞭,“有本事就一下震死我”。
2017年6月,代國宏和思妙在成都完婚。
“我那時還不認識他,當時是他約我們大傢去吃晚飯,但是他自己卻遲到瞭,所以第一印象其實很一般。”思妙回憶說,“但是當天吃飯的時候他說瞭一句話,他說幸福是什麼,幸福就是‘不奢求什麼,靜靜地享受著身邊的一切’,聽到他說這句話,我覺得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我個人覺得還是比較幸運的,因為能從這樣的災難中幸存下來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想的更多的是在手術之後,在傢人的陪伴下,把這段艱難地日子挺過去,雖然我知道很難。”代國宏說母親從小教育他,面對任何情況都要樂呵呵地去面對,雖然以前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現在他明白瞭。
“5·12”這個數字永遠停留在代國宏內心深處的一個地方,地震在他身心留下的雙重烙印也伴隨著他過去十年乃至未來的人生軌跡。
做完手術,代國宏每天都躺在病床上,他和思妙的交流也變多瞭。思妙溫暖的話語讓代國宏感到很暖心,慢慢地兩人彼此都有瞭好感。在香港期間,代國宏專門把他和思妙之間交流的話語用百米長卷記錄瞭下來,回到成都後,他就找到機會送給瞭思妙。
有時候,代國宏會做夢,夢見自己的腿又長瞭回來,自由自在地在鄉間的小路上來回穿梭。而現實更加悲催,18歲的他骨骼仍在生長,每當腿部的骨頭長出來,醫生就要把腿部的骨頭鋸掉。
因為自身的經歷,代國宏對生命教育有著特殊的理解。他認為生命教育就是讓更多的人學會,在別人需要的地方看見自己的責任,意識到在自我生命成長當中的每一個階段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
代國宏獲獎。(受訪者供圖)
代國宏緬懷地震遇難者。(受訪者供圖)豪美科技X戰警GPS車隊管理系統|車隊監控系統|gps車隊監控系統|車隊管理平台|gps車隊管理平台|車隊管理app
早起尋覓何處去,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所以這兩個選擇他都拒絕瞭,“當時唯一的想法是怎麼把自己的身體恢復好,讓自己獨立起來”。
代國宏認為他自己有思考和判斷,如果思妙傢人擔心的問題他都能解決,那就不是問題。經過見面,代國宏打消瞭思妙父母的顧慮,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思妙的父母,“我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是一個積極向上為自己的事業努力拼搏的人,這就足夠瞭”。
2006年,代國宏考入北川中學,當時隻有各個鄉鎮比較優秀的學生才能考進北川中學,而大傢來這裡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考上大學。代國宏理想中的大學是國防大學,即便考不上國防大學,他也會在考上大學後休學兩年,到部隊當兩年兵,“特別崇拜,想要成為一名軍人”。
然而,天意弄人,就在代國宏邊用功讀書邊憧憬著詩與遠方的時候,2008年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一切夢想戛然而止。那一年,代國宏18歲。
退役後,代國宏主要做體驗式生命教育課程的設置、講演及研究工作。他和生命教育結緣於2010年,當時,臺灣一名退休教師到汶川做悲傷教育。
通過多年的鍛煉,代國宏的身體恢復到一個特別好的狀態,他從一個50多斤弱不禁風的孩子,漸漸變成100斤強壯的漢子。
當然,遊泳帶給他最大的變化還是在內心上,他非常享受自己在泳池裡得到的自由,包括收獲的榮譽,這一切都讓他更加自信,更有信心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來到山間雲霧處,
代國宏在醫院,術後雙腿截肢。(受訪者供圖)
曾有你我荷花亭。
天空下起蒙蒙細雨。“我記得是晚上,因為打著燈光,我能看到有‘重慶消防’四個字。”震後50多個小時,代國宏終於從廢墟裡被救出來,他聽到有人說,“這個孩子的情況比較嚴重,不能讓他睡著,如果睡著瞭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瞭。”
2009年6月,他失去雙腿整整一年,醫生建議他學遊泳,這樣身體恢復會快一點。
在重慶接受治療期間,醫生得知他和一位同學住在同一傢醫院,很快將他們安排在同一間病房。這位同學一條腿截肢,但他的爸爸媽媽不幸在地震中去世瞭,很少跟其他人交流。慢慢地,兩人住在一起,交流多瞭一點,但都盡量避免談及剛剛過去的那場地震。
舞臺上,代國宏拍拍胸脯,手指天空,“我能感受到你們真實的存在,兄弟們,我們一起加油!”
“第一次獲得冠軍,我一直都認為我特別幸運,因為那次參賽的人特別少,所以第一次拿到金牌,我覺得幸運的成分很多,既然有幸運的成分,那就要繼續靠自己的努力更加踏實地訓練。”代國宏說,第一次奪冠的經歷帶給他信心的同時,也讓他有瞭前進的方向和動力。
經過積極的訓練,他參加瞭更多的比賽汽車監控系統,先後獲得瞭9次冠軍。
接觸遊泳之前,醫生曾對代國宏講,他可能要在病床上躺一輩子。加上他的右手在地震中也被砸傷瞭,神經受損,恢復不瞭的話他的手也廢掉瞭。
於是他以嘗試的心態來到泳池邊,可第一次下水還是給他造成瞭很大的恐懼。當救生員松開手,他一下子就失去瞭平衡,頭重腳輕,迅速下沉,慌張和恐懼令他找不到自己的平衡點,無法控制身體,不停地喝水、喝水。教練讓他不要著急,經過反復練習,他慢慢能在水中漂起來瞭,“當我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決定前進的方向和目的的時候,我就不僅選擇瞭遊泳,更加愛上瞭遊泳”。
然而,身體的疼痛,失去好友的悲傷,反復折磨著代國宏。用他的話說,恢復身體的狀況,他用瞭2年時間,但撫平心理的傷痛,他用瞭6年。
“我眼看著老師腳下的地和墻同時裂開一米寬的溝,我迅速回頭,發現四周的墻體全部以同樣的方式裂瞭開來。我趕緊握住自己的桌子腿,想要躲到桌子下面去,這時我看著頭上的天花板、燈、電扇都稀裡嘩啦地往下掉。我腳下預制板也突然裂開,我的腳掉下去,掉在我截肢的這個位置,它又瞬間合攏,把我緊緊地卡在瞭那裡……當我想用力掙脫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肚子裡面有一個東西一下子就頂到我喉嚨這個位置,下一刻感覺就要從我嘴裡出來,所以我不敢再動。”
「汶川十年」地震奪去瞭我的雙腿,但給瞭我一頂王冠來源:北京時間NEWS
2015年9月18日,那天是全國第九屆殘疾人運動會暨第六屆特奧會遊泳項目收官之戰,也是代國宏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
他想在退役之前做點什麼,於是他在最喜歡的賽場上面,泳池旁邊,在教練、隊友和朋友面前,完成瞭自己另一件人生大事——向女友蘇思妙求婚。
蘇小姐與貓先生
談起和思妙的結識,代國宏說:“一切簡直像上天安排的一樣。”
真正讓代國宏走進大眾視野,是他2016年參加綜藝節目《我是演說傢》。他第一次面向公眾講述瞭地震發生那刻骨銘心的一刻,人們也記住瞭這個被埋在廢墟中兩天兩夜的堅強漢子。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發現同桌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瞭,“代國宏,你一定要出去,出去後一定要告訴我的爸爸媽媽,我特別的想念他們。”代國宏感覺到同桌的指尖一點點變得冰涼,無論他如何呼喊,她都不再回應瞭。
在吃飯期間,代國宏對生命的熱忱和陽光積極的生活態度給思妙留下瞭深刻的印象。飯後,兩人相互加瞭微信。
次日,代國宏去香港做手術,兩人就沒有太多聯系瞭。直到5月12日,思妙給代國宏發信息說:“你應該祝我節日快樂。”代國宏納悶為什麼,思妙就說她是護士,“我在醫院呆瞭500多天,對護士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那一刻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近瞭很多,開始聊很多事情”。
四五位醫護人員不停地拍打著代國宏,問他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可以聯系到傢人。他也一直在不停地回答這些問題,但最終還是睡著瞭。
因為思妙喜歡古典的東西,除瞭卷軸,代國宏還精心制作出一幅竹簡,上面同樣寫著情詩。
5.12汶川特大地震紀念館
北京貨車管理系統時間記者 王麗樂 杭州報道
遇見重生
帶我去到你夢裡。
“寫這首詩時,我正在老傢,思妙在成都。她來過我老傢玩,所以那天雨後,我來到荷花亭,聯想到曾經一起,而此時此刻隻有我一人,望到山腳下升起的雲霧,我就想到瞭這個地方,是不是可以隨著我的思緒,把我帶到她的夢裡。”代國宏說。像這樣的情詩,代國宏寫瞭上千首,都一一記錄在百米長卷上。
然而,兩人最初交往時,思妙的父母並不同意。
“我想全天下的父母可能都不會同意,因為代老師的情況,他們擔心女兒吃苦,擔心代老師不能給我想要的幸福。”思妙說。
由於長時間擠壓,代國宏的整個身體都是水腫的狀態,以至於父親第一次找到他時根本不相信這就是他。因創傷引發腎衰竭,經過血液透析後,他又慢慢地變得骨瘦如柴,從100多斤瘦到隻有56斤。
少年十八歲
“代國宏沒有倒下,因為我是幸存者,我相信我的幸運是我同桌、是我室友的不幸換來的,是他們饋贈給我的禮物,所以我要好好活著,我要代替他們活著,我要代替他們去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心願,代替他們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樣子和感受更多的美好和幸福。”
“哥哥在我生命中一直都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代國宏說。
當遇到下臺階卻沒有無障礙通道時,她也會開朗地說:“來,給你展示一下我的技能。”說罷,便依靠自己的力量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代國宏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走下來。
這就是他們之間相處的狀態,在思妙眼中,“這個男人沒有腿,可他的身高卻超過瞭一米八”。
餘生的職責
“我也會問自己,我為什麼要說這些事情。就像我同桌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一樣,‘你在出去完成你的夢想之後,幫我去做一些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當我看到每次講完都有太多太多人分享一些感悟和想法,影響他們當下,甚至未來,我認為這就是有意義的事情。我希望帶給大傢更多的不是悲傷,而是力量。”代國宏說。
代國宏說,生命隻有一次,而他卻幸運地多瞭幾次。
十年前的汶川地震,在北川中學讀高二的代國宏被埋在坍塌的教學樓裡2天2夜,他被成功救出但永遠失去瞭雙腿,有關於18歲之前的夢想也一並被埋葬在瞭那一片廢墟之下。
8年來,至少有百萬人聽過代國宏講生命教育課程。
日前,妻子蘇思妙也已經辭去瞭護士的工作,今後將和代國宏一起投入到生命教育工作當中。
“我是一名護士,在醫院裡見證過新生命的誕生,也看到過死亡,但是我對生命教育的瞭解還不夠多,雖然代老師一直在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所以我這次來杭州參加培訓,希望多多學習。” 蘇思妙說。
在課堂上,老師請大傢在紙上畫出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代國宏從左到右畫瞭三個月亮,依次是月牙、半月、圓月。
他的解釋是:“人生就像月有陰晴圓缺,要學會放下,因為放下的同時也會有新的事物出現,所以是在一個不斷地循環當中。我們要不斷積累能量,去處理可能會遇到的一些情況。”
在代國宏身上,你感受到的永遠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同時也會發現他給自己的生命附加瞭很多沉重的責任,仿佛劫後餘生帶給他瞭一種與眾不同的使命感。
5·12過去10年瞭,代國宏每年都會回到北川中學,每次他都會默默地跟離去的老師和同學們念上幾句。
“我能夠感受到他們在無形中給瞭我更多的力量,我希望他們相信我,我會加油的。”代國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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